1734年十月,雍正接到一份兵部的議奏摺子:岳鐘琪,「斬決」。
雍正思慮再三,改「斬決」為「斬監侯」,罰銀七十萬兩。
如此,已經在大牢裡吃了兩年牢飯,以為必當無疑的岳鐘琪活了下來, 並在十四年後再次立下蓋世大功。
雍正「剃頭」是不手軟的,為何對岳鐘琪手下留情呢?
岳鐘琪兵敗
岳鐘琪的罪,是「用兵不速、用人不當」、「負恩誤國」。
岳鐘琪用兵,素以果決、靈活著稱,是怎麼攤上這些罪名的呢?
原來,岳鐘琪用兵才能深得雍正倚重。
尤其是雍正登基之初,在平定青海羅卜藏丹津的作戰中,岳鐘琪的效率驚人, 「僅旬有五日,成功之速,為史冊所未有」。
所以,雖然年羹堯是主帥, 但雍正認為岳鐘琪實際功勞最大,並在解決到年羹堯後,雍正最倚重岳鐘琪。
雍正登基的前五年,主要著手解決內部問題,到雍正五年,他開始準備對準噶爾用兵。
當時,朝臣大多反對對準噶爾用兵。認為準噶爾上下團結,正值鼎盛,現在討伐「天時未至」。
支持用兵的,只有張廷玉和岳鐘琪。
雍正深信岳鐘琪之能,見岳鐘琪也支持,遂任命他為甯遠大將軍,統領西路軍,希望他能像平定青海作戰時一樣「長驅直入」、速戰速決。
作為一個漢人(且非旗人),岳鐘琪得以統領滿漢兵將,這是史無前例的殊榮,足見雍正對他的期待。
志得意滿的岳鐘琪或許想不到: 這是一次稀裡糊塗的作戰。
岳鐘琪此次進軍的時機應當是選得不錯的。
因此,噶爾丹策零聽聞雍正要用兵,十分驚恐,遂實施「緩兵之計」,遣使向雍正求和,並表示願送回羅卜藏丹津。
雍正誤中「緩兵之計」,下令「進兵之期暫緩一年」,並召傅爾丹、岳鐘琪回京商議,改由提督紀成斌、副將軍巴賽分管西、北兩路大軍。
結果··· 得到可趁之機的噶爾丹策零利用西路軍主將離開,防備鬆懈之機,突襲了科舍圖卡倫,劫掠了清軍的駱馬牲畜。
這次事件,挫敗了清軍的銳氣,也宣告: 雍正中計了!
雖然當時岳鐘琪已奉詔回京,不在軍中,但事情畢竟發生在他的軍中,一肚子怒氣的雍正開始對岳鐘琪不滿。
比折損牲畜更糟糕的是: 噶爾丹策零的「緩兵之計」得逞,已經作好了應對的準備。
在襲擊科舍圖卡倫作戰中,噶爾丹策零意識到: 岳鐘琪的西路軍彙集了陝川勁兵。
遂調整方略: 對西路軍,準噶爾軍以牽制、襲擊補給線為主,不做大戰,集中兵力與北路軍決戰。
由此,岳鐘琪原本「長驅直入」的策略陷入了泥潭: 敵已有備,大軍難以急進,在吐魯番盆地的酷暑中苦不堪言。
噶爾丹策零的騎兵又 襲擊岳鐘琪的糧食運輸,使清軍糧草、駝馬盡失。
岳鐘琪被迫調整方略,下令就地屯墾,並上奏軍機事宜十六條。
屯墾、軍機十六條,是要轉入堅壁防守。
原本力排眾議,指望岳鐘琪長驅直入、速戰速決的雍正氣不打一處來,痛斥道: 你這些建議,「無一可采之處」!你不是說要長驅直入嗎?怎麼不長驅直入了呢?
隨即,雍正又痛斥岳鐘琪籌度無方,先後派伊禮布、石雲倬為西路副將軍,分岳鐘琪的權。
此後,準噶爾軍集中兵力,在和通泊大戰清北路軍,並大破清軍。
岳鐘琪遂採取「圍魏救趙」之策,襲擊烏魯木齊。
儘管清軍進軍順利,但準噶爾軍早已經撤走,清軍實際斬獲不多。
這一次,雍正表彰岳鐘琪: 進退遲速,俱合時宜,其屬可嘉。
不過,這似乎只是雍正在大敗之後,振奮士氣的舉動,其對岳鐘琪的不滿依然不減。
隨後,準噶爾軍襲擊哈密。岳鐘琪派兵進攻: 一路直接攻擊救援,一路設伏殲敵。
結果,由於副將軍石雲倬行動緩慢,未能設伏成功,反而被敵人劫掠了大量的物資。
此敗後,雍正再次斥責岳鐘琪,而一些大臣也紛紛上奏,彈劾岳鐘琪。
不久,岳鐘琪被調回京城。
旋即,在連番彈劾下,岳鐘琪被交兵部議罪,下獄!
岳鐘琪之罪
岳鐘琪此次西征,確實陷入泥潭,打得非常掙紮。
雍正是在力排眾議的情況下發起西征的,其壓力非常大, 打得這麼難看,面子上實在掛不住!
不過,平心而論,此戰,最大的「罪人」,正是雍正本人。
雍正指望岳鐘琪長驅直入,自然是要「兵貴神速」。
從噶爾丹策零的驚恐、求和看,當時的準噶爾準備不足,岳鐘琪立刻進兵,局面應該是截然不同的。
可是,剛要開始行動,雍正就中了「緩兵之計」,誤信對手的謊言,草率地下令「暫緩一年」。
什麼樣的戰機,能有一年的「保質期」呢?
更低級的是,雍正居然把千里之外的兩位主將調回京城,只委託其他將領代為管理軍隊。
如此,管理鬆懈,被敵人挫了銳氣!
坦白來說, 岳鐘琪當時奉詔回京,留下坐鎮的將領紀成斌是雍正指定的,岳鐘琪既無用兵之失,也無用人之過呀!
但是,雍正卻由此遷怒于岳鐘琪,不再信任。
到岳鐘琪回到軍中時,戰機已失,兵鋒已挫,當然不再具備長驅直入的條件了!
岳鐘琪針對實際情況,調整部署,也是自然之事。
然而,雍正初則倚重,一有挫折,就嚴加切責,並派人分了岳鐘琪的軍權,削弱了嶽的指揮。
在最後哈密作戰中,遲緩不進 ,貽誤戰機的,正是雍正派去分權的副將軍石雲倬!
此次作戰,岳鐘琪確實也有一些不當之處。
比如: 早先或許過度迎合雍正,自言能「長驅直入」,陷入僵持後,又在運輸線保護上部署出現問題,被準噶爾騎兵襲擊了牲畜、物資。
這個階段的作戰中,清軍西路無功,北路慘敗。 和通泊之戰後,京中旗人家家帶孝。
雍正總要給一個說法!
然而,彈劾奏章中所列舉的「用人不當,進兵不速」,其實都是雍正之「罪」。
懈怠被襲、貽誤戰機的人,都是雍正指派的,進兵不速,更是從雍正中「緩兵之計」開始的。
漢人岳鐘琪,也就替雍正背上了鍋了。
雍正需要人背鍋,但雍正並不是庸主。
或許,最初時,雍正有遷怒于岳鐘琪的怒氣。
時過兩年,兩年間,清軍打贏了額爾德尼昭之戰,贏回了顏面,噶爾丹策零主動求和。
面子掙回來一些了,怒氣消一些了。
岳鐘琪到底有多少過錯?到底該不該殺?雍正心裡是最清楚的。
因此, 懈怠失牲畜的紀成斌被斬了,貽誤戰機的石雲倬被斬了,實際上並沒有太大過錯的岳鐘琪活了下來。
當然,岳鐘琪沒有被處決,還因為他「政治上可靠」。
可靠的岳鐘琪
史書記載,雍正是在「念及前功」後,改為「斬監侯」的。
歷史一再表明: 政治上不可靠,前功越大,越危險;政治上可靠,前功才可能發揮作用。
岳鐘琪,經受過考驗,已經得到了雍正的信任。
岳鐘琪,是岳飛的後人。
在清代,這是一個十分微妙的身份。
一方面,岳飛又已經成為忠義的象徵,清帝也推崇其為忠誠的楷模。
另一方面,岳飛所抗的金,正與滿清一樣,都是女真人。
岳鐘琪接替年羹堯為陝甘總督後,他成了反清復明志士爭取的對象。
他就任當年,成都就又一個老百姓沿街高喊: 嶽公爺帶川陝兵造反啦!
其後,一個叫曾靜的人寫信給岳鐘琪,稱他為「天吏元帥」,表示: 岳武穆的後人掌重兵,應當為宋、明復仇!
岳鐘琪全部彙報給雍正,並在雍正的許可下,佯裝接受「邀請」,套取情報。
最後,岳鐘琪把曾靜、呂留良等人全部抓出。
他出賣了所有希望他「為宋、明復仇」的志士,堅定要作滿清的「忠臣」。
因此,雍正說岳鐘琪「忠誠乃自天成」。
此外,作為漢人,岳鐘琪在朝中沒有任何可靠的人脈、靠山,唯一的靠山只有雍正。
所以,岳鐘琪在各類事件中,全部堅定站在雍正一邊。
雍正小詔檢舉年羹堯,岳鐘琪堅定支持雍正,供出年各種罪狀。
雍正要西征,岳鐘琪也堅定支持雍正西征!
而且,與跋扈的年羹堯不同,岳鐘琪十分有「自知之明」。
還是科舍圖被襲一事。
科舍圖被襲,是滿洲將領怯戰導致的,但他卻反而誣陷一個漢人將領,以此推卸責任。
紀成斌查明真相,想把這位滿洲將領斬首。
岳鐘琪正好回到軍中,大驚: 你不想活了嗎?滿人是國家舊人,彼此關係緊密。我們漢臣怎麼與之相抗?
於是,為滿洲將領鬆綁,好言勸慰。
雖然雍正隨後指責這一處置,強調一視同仁,但毫無疑問,這樣小心謹慎,表明了岳鐘琪確實不會給雍正製造威脅。
如此,雍正沒有特別要滅岳鐘琪的理由。
將才稀缺
自年羹堯事件後,雍正朝的將才出現了一定的下滑。
如果說岳鐘琪有一些失誤的話,那同時期傅爾丹等將領就是表現拙劣了。
因此,雍正極度渴望將才。
額爾德尼昭之戰後,雍正給表現出色的將領策淩的獎勵可謂「過分」: 晉封為和碩超勇親王,授靖邊左副將軍,進屯科布多,經理軍務,並分土謝特汗部38旗中的20旗給他,建賽音諾顏部,與土謝特汗部、車臣漢部、紮薩克圖汗部並列。
可以說,策淩確實表現不錯,但給予如此重賞,頗有「千金買馬骨」之意。
因此,留下岳鐘琪,將來再圖用,是必要的。
事實也證明:雍正的*下留人確實頗有意義。
後來,平定大小金川之戰,清軍連續換將,就是一籌莫展。
乾隆請出岳鐘琪,才最終解決問題!
千軍易得,一將難求,說的正是岳鐘琪!
總的來說,與年羹堯等人不同,岳鐘琪在政治上是得到了雍正信任的。
由於以岳飛後人身份欺騙、出賣支持他的反清志士,因此,岳鐘琪再無反清的條件。
岳飛後人的身份,由此變成了大清忠臣的標誌。
因此,雍正沒有特意要誅滅岳鐘琪的理由。
相反,岳鐘琪的「罪」,大部分是替雍正在「背鍋」。
雍正需要處分岳鐘琪, 來為連戰不利問責,來疏導因戰敗而憤怒的旗人情緒。
然而,雍正並不是昏君,不會真的誅滅忠誠且有將略的岳鐘琪。